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透氣性、防水、防汙 實際錄影
我來應徵時，談妥的職務是法務主任，卻直到現在還莫名其妙地當著他的跟班。我的前任是個漂亮熟女，聽說經常被他罵到像個無辜女孩那樣哭，這要怎麼說呢？她的能力其實不錯，辦理移交那天還讓我看傻了眼，不論資料造冊或製作公文書的品味都做得相當完美，從封面、內頁到封底若不是專業美工兼裁縫，那些枯燥乏味的東西不可能弄得條理分明。還有，一般書狀難免混雜著原告、被告、共犯和證人若干人等，案情關係交叉牽扯，說有多複雜就像一部亂寫的天書，卻只要經由這位漂亮熟女的細筆潤色，全都像一排精壯的士兵列隊接受檢閱，一看就知道她在這些案卷上耗費了多少心思。
卻也因為這些優點，柳律師把她辭退了。「做得那麼乾淨，不就是完全扼殺掉我腦袋裡的邏輯嗎？」他說：「一個夠格的法務主任不能只搞這些小創意，要懂得幫我解析案情，短時間內找出適用的法條，這樣才能幫我快速掌握到重點，不然我找幾個美術系的來打工不就好了，何必找她來哭哭啼啼那麼委屈？」
他舉例子說：「富二代強暴六個女大生，我接這種案子有錯嗎？說難聽一點，人又不是我強暴的，只不過是幫忙辯護而已嘛，她莫名其妙對我發飆，你看這種法務主任還能用嗎？」「就算富二代，刑責還是跑不掉。」我說。「那如果是你來辯護，你要怎麼著手？」「我可能不會接這種案子，沒有什麼挑戰性。」「這就是死腦筋，你遲早會害我關門。挑戰性？嫌犯是你家人呢？」「一樣吧，法律之前……」「哼，你試用期滿如果沒有通過，就是因為說了這句話。」法律之前怎麼可能會平等呢？他在路邊突然大聲叫了起來。這時我們正在斑馬線上等紅燈，四周都是車聲，因而稍稍稀釋掉了他的大嗓門，但我還是難以忍受這麼大聲的斥責。幸好他不耐久等，兩腳跨了幾步斑馬線，左看右看著兩邊車流，突然跺了幾腳就衝過去了，然後站在對面的路邊冷冷看著我。我和他剛從一個販毒案的合議庭出來，正要徒步去參加一個晚宴，餐廳就在法院大樓後方一家新開的酒樓上。宴主是事務所的長期客戶，以前除了買賣軍火，聽說頗受爭議的傳銷事業也做得有聲有色，今晚則是慶祝該集團土地重劃成功，光是政府官員和中央民代就邀請了五桌人。「你有駕照吧？那台白色豐田以後就讓你開，不然像這種遠不遠的短距離怎麼辦，你如果夠靈活的話就應該先繞回去開過來載我，不然我穿著這身律師服滿街跑像話嗎？」酒宴吃到一半時，我看著滿場的高賓貴客，突然想起他剛才舉例的那個富二代。難怪他講起話來誇張又傲慢，就算他沒有通天本領，憑著眼前這種杯觥交錯的人脈就足夠讓他巧妙唆使一輩子了。人間事物明明都有一套傳統道理在守護著，偏偏一放在法律的磅秤上反而變得荒謬突梯，我一直考不上大概就因為他說的死腦筋吧，平常準備的功課可能過於深奧了，碰到他隨便一問這種簡答題馬上就說不出話來。幸好我對他的本事毫無興趣，只期待他在這種場合裡盡量喝，多喝幾杯。是的，他最好趕快喝到爛醉，我的期待就只有這樣。當我扶著他回去時，我將悄悄把臉夾在他的臂彎下，然後按響他家的門鈴。然後，在這神聖又卑微的一刻，我的眼睛將會是多麼興奮地閃爍著，直等著年輕的柳太太從屋子裡走出來……。●柳太太沒有自己的位子。六個律師各有獨立的小房間，剩下的大廳裡坐滿了法務助理和行政專員，排排坐的桌椅後面只容一人通行，傳真列印和講電話的聲音隨處可聞，密集的空間裡顯然容不下其他任何人。事務所裡唯一較悠閒的角落反而是在入口，那裡的左邊有個往內縮進去的小門廳，平常用來吊掛著律師袍，下雨天則有偷懶的人把雨傘直接擱在牆角下。這個小門廳就像個小和室，牆上框著一面寬寬淺淺的壁龕，隨時等著柳太太來給它插上一盆花。聽說她已很少來，來了也只是把所有盆罐裡的殘花換上新綠，柳律師在的時候會把她叫進房間，不在她就毫不停留，頂多和大家揮揮手，像是要大家把她忘了。「有一次我端茶進去，夫人在哭。」總機小姐說。「為什麼哭？」「你這樣問好奇怪，女人都會哭。」「柳律師和她吵架了？」「我怎麼知道，他罵我進房間沒有敲門。」總機小姐告訴我，自從那次以後，柳太太就更少露面了。但我還是願意等待，出門辦事時也會趕在午飯時間溜回來，拎著便當混在幾個女同事的餐桌上，她們並不明白我為什麼不在外面吃，畢竟吃了飯還要再出去忙。我也不明白。人的一生中總有對某些事物完全弄不明白的時刻，唯有跨過那些困頓或模糊的界線才走得下去吧？我只好走到這裡了。除了等待，每天跑完法院行程，哪怕事務所已經關門打烊，我還是會繞回來摸黑開門，打開所有的燈光，為的就是想要知道柳太太今天是否來過了，壁龕裡有沒有她新插的花？一個多月過去後，這天下午，她總算走進來了。繁忙的午後時段，柳律師剛好自行外出，我難得換上了拖鞋坐在助理群後面的牆邊，遠遠就看得到大門內外的動靜，何況有客人進來時，自動玻璃門就會搖響門下的那一串鈴。今天午後這串鈴連響了兩次。第一次是穿著工作服的花店老闆抱進來一盆棕櫚樹，鈴聲落靜後換她捧著一大蓬花材走進來。她穿著白織花的長洋裝，胸口上那些花材雖然掩住了她的臉，但我已能確認就是她，弱不禁風的瘦長，且在腰下繫著一條細帶子，以前是蘋果色，今天則像一條紫藤花。（待續）（本文摘自《昨日雨水》一書，印刻出版）(中國時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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